旅行
我说……你这是要去哪？
手掌撑着脸颊，我扭头望向他。透明的玻璃窗外，呼啸而过的是无垠的旷野，冬日的残痕渐渐从大地上消融了去，一片淡淡的绿中缀着几点亮眼的白，使我一时有些失神——看样子，他今天不在闲聊的情绪中。
虽说他向来沉默寡言，但自今天早上起就没跟我讲一句话，这未免也太夸张了。难道是我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惹他生气了？想到这里，心中升起一丝惶恐，又见着他那张阴沉的脸，这下我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了。
叹了口气，我自顾自地搓着双手。如果这时候他转过头来，肯定能把我的局促一览无遗，说不定还会出言安慰我几句，甚至一边笑一边戳戳我的脑门。在和他相处的漫长的日子里，这等令人愉快的光景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，更多地是像这样——面瘫似的——一言不发。我悄悄向身侧瞥了一眼，果不其然地，他什么也没有说，十指相扣，似乎在想些什么。我不像他，几乎无法揣测那微妙的神情中所蕴含的丰富信息，但总觉得……自己好像忽视了些什么。
毕竟，我从未预料过这样一次火车旅行，甚至连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都不甚清楚。从今早开始我就没法判断事情奇怪的走向。那时候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整洁的床单上投下一道苍白的亮带，灼痛了我的双眼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过来。我撑起身子下了床。一向早起的他早已把床铺打理的干干净净。今天居然叫也没叫我就先起了床，我敢打赌他现在绝对在客厅享用早餐，并且决定让我一个人赖在床上直到太阳晒到我的屁股为止。果不其然，他正专注于和盘子里的煎蛋和面包奋战，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在他的对面落座。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，居然还不忘给我也备一份。难道今天我的早起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吗？
直到他吃完起身，我才注意到他穿着的黑衬衫。他……会不会严肃过了头啊？！平日里即使说话不多，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。难道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？
随后，我们便一起上了火车。
从高楼林立的城区离开，穿过一座座小小的村落，奔驰的火车将大片淡绿色的旷野抛在脑后。天空与原野的交汇是那么的暧昧而不真实，仿佛是画布上的两块巨大墨渍，晕状的边缘彼此浸润在一起，形成一道模糊不清的界限。我再次望向身旁，不知何时，他已趴在桌上睡熟了，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轻微起伏着，怀中还揽着一束淡蓝色的花。他的身躯，比记忆里那缥缈的影子消瘦的多，甚至更像一个影子。
这段日子，他似乎过的很艰难。
我刚想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，却被汽笛的一声长鸣打断了手上的动作。他猛地惊醒过来，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花束搂进怀里，四下望了望。
我们是不是该下车了？
他微微颔首——我不确定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向我点头或只是我的误读——然后，我跟着他下了火车，直到我们双脚都踏在碧绿的草毯上为止。我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，周遭像是某座城市的郊区：旷野不是被稀释了的淡淡的绿色，而是一种无比浓烈的、从大地深处喷薄而出的绿，还有不远处的一片——
石碑。
林立的石碑。
灰白色的、整整齐齐的、安详地静卧在碧绿的草毯上的石碑。
四周弥漫起浓浓的雾气。
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。
我紧跟着他，走进那碑林之中。直到他在其中一座石碑面前停下，并把手中的淡蓝色花束轻轻放在了碑前。
我明白了。
雾气越来越浓，乳白色的视线中除了他和那卧在碧绿草毯上的石碑外别无他物。
在这里，每一块石碑下都长眠着一个人。
我就躺在这里。
雾气越来越浓。
他转过头来，我们四目相对，或者，他的目光单纯地穿过我的双眼，投向我的身后。
我什么也说不出。
我还能发出声音吗？
我还剩多长时间？
我张开双臂。
有液体淌过我的脸颊。
我还能流泪吗？
我还能感受吗？
我想给他一个拥抱。
我向前倒去。
我的手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。
什么都没有，什么都没有感受到，一切都沉浸在乳白色的雾气里。
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
双臂溶解了。
双腿崩塌了。
躯干融化了。
头部碎裂了。
2019-01-26 夜
写在2019-11-30的话：
现在看来也算是颇为得意的一个故事。当时抱着“练习伏笔与铺垫”的目的写下了这篇文章，依稀记得成文非常艰难。不过我超爱火车旅行的！抛开现实因素的话除了浪漫还是浪漫啊呜呜呜——不过说起来，其实主人公的性别被模糊化了。
有一个精神续作，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发出来。啊，我爱摆弄旧稿。